「啊、森崎太太？」

「唉呀！這不是牧先生嗎！」花襯衫的中年婦女笑得眼角都是摺痕，「好久不見，還是老樣子這麼一表人才。」

「哪裡的事，您過獎了。」

牧凌太掛著禮貌的微笑，讓對方將自己從頭頂掃描到腳趾。森崎打量他的機會不多，先前的幾次偶遇，重點攻擊都會落到另一個大型犬般的男人身上。

「怎麼會，牧先生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歡吧。私下的穿衣服也有品味，不像春田，阿姨可操心死囉……」

如果讓牧誠實填寫自己的缺點，他很可能會寫上：和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女人對話。他本來就不擅長熱鬧的場合，即使參加聯誼靠條件贏下大部分的關注，也會很快地一個人退到邊邊。

要是聊做菜他還能興致勃勃地說幾句，但當話題轉向婚姻，他就只剩下乾附和的份。誰叫認真的性格讓他不想撒謊，也深知並非任何人都能親切地接納實話。他手裡拿著大白菜，臉上僵著笑，心裡糾結這次該用什麼姿勢打太極。百忙之中熟悉的聲音正巧一腳橫進來，無心卻有效地救了他。

「牧！我不是叫你等我一下嘛！」春田小跑著過來，帶起一陣風。森崎轉移目標的瞬間，牧悄悄地鬆懈了肩膀。 

「啊！」兩人同時叫道：「是春田／森崎阿姨！」

春田靠過去讓森崎友好的拍拍能招呼到自己身上，但後者力道太大，春田又哀哀叫著縮回來。他肩膀聳起，手在胸前窩著像受驚嚇的黃金鼠一樣，有夠拙。

「你回來啦！有沒有交到女朋友啊？」

嗚哇──！第一個問題就太體貼了吧──！

春田尷尬的小眼神飄到牧身上，牧對此視而不見，問：「推車呢？」
「啊！我留在冰櫃前面了……」
「真是，我去推過來。」他對森崎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在意，「你們聊。」「欸、等、欸？」這個背影也太絕決了吧？他張望著，直到牧的身影隱沒在商品架後。 

「你看人家牧先生多細心，跟你完全不一樣。」
「什麼嘛、不就是推車而已。」
「你又來。而且你回來也不早點跟阿姨說一聲，阿姨有認識的女孩可以讓你們認識啊。」
「這個真的不用了啦！」
「去了趟上海變得很客氣了嘛！以前還纏著阿姨介紹……」
「那是因為阿姨介紹的都不對啦！」春田的視線時不時循著推車被遺忘的方向移過去。牧看來已經找到失物了，正往他們的方向慢悠悠地晃過來。

「怎麼不對了，人家都是很好的女孩子……」
「我知道她們很好，可是不對啦。」他轉回來看向森崎，眼神溫和得讓後者嚇了一跳。春田什麼時候有這麼穩重的一面了？

「謝謝森崎阿姨，但是我有交往對象了。」他的語氣很平靜，賣場的吵雜彷彿自主性降低聲響。

「真的假的！」字面上這樣表達，可她的語氣更像「怎麼可能！」。儘管春田展現了成熟的一面，依然止不住三姑六婆八卦的心。森崎用力地捶他，碰地一聲，害春田一瞬間以為自己那附近的肌肉群全數被破壞。她說：「這種事要早點說啊！太好了，雖然你是那樣，但其實是個很好的孩子，阿姨還擔心你沒人照顧呢！」

「那樣是哪樣啊！？」
「是認真在交往吧？」
「超──認真好嗎！」

說到這牧正好走回春田身邊，因為春田的吐槽而露出好奇的表情。春田瞄了推車一眼。裡頭少了許多他偷放進去的東西，但也不是什麼都沒給他留下。他衝牧嘟了嘟嘴以示有意見，牧挑了挑眉表達沒在怕的。

這是他們時間充裕時熱衷的遊戲。不須言語的採購戰爭。春田每次都拿超過需求量的點心，牧凌太就一邊碎嘴一邊不厭其煩地放一半回去。剛剛牧倒是自己一個人把這項活給辦了。

「認真就好，以結婚為前提？」

 春田偏頭，和牧交換了視線，打算正式介紹自己和牧的關係。有鑑於春田老摸不准牧保持低調的底線，他學會了在出櫃前索取授權。牧抿了抿唇並聳了下肩，他平常不唐突提起但觸及時也不刻意迴避，春田決定就好。春田點頭，深吸了口氣，正要牽起和他同樣感到緊張的戀人的手──

「那個對象怎麼樣？是春田你想要的那種……」說到這她將雙手向上舉了舉像顆參天大樹，「很大的……」又往前放下在胸口沉甸甸地捧了捧，「很大的……」

 方才的緊張蕩然無存。

「不不不不不……」不是不是，現在已經沒有在追求那個了。他羞窘地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試圖阻止森崎的表演，肢體忙得不可開交。

森崎停下來看了看他，又說：「是嗎。」

「欸、啊，嗯，也不是不大……啊不是、欸？」他歪頭，無意識地開始抓頭髮，「欸？哪裡？欸！？」

「你在說什麼啊。」牧的包包砸到春田身上，春田喊痛，鬧劇才稍告一個段落。

森崎笑道：「真是，要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邀請我哦！我會給你包大包的。」

「不用啦。」春田連忙回道，似乎有點困擾：「不用給我包很多我也會請阿姨來的啊。目前也沒有那個預定……」

「你也老大不小了吧？牧先生你也說他幾句嘛，你跟春田關係這麼好，到時候是要當伴郎的吧？」

「嗯……」繞一圈回來也沒逃過相關話題。聽說是戀愛喜劇的詛咒。

以往牧凌太鑽漏洞一樣地閃避這些，不過現在可不同了。他身邊站著的那個男人啊，說是化解詛咒的勇者也好，甚至說他是詛咒本身也好，至少對牧而言，春田的存在本身顯然比那些還要更加特別。

「不是啦，到時候牧和我，」他說到這裡頓了下，才道：「……都是新郎。」

牧凌太依春田的前科合理推斷，那項停頓是用來糾結誰是新娘誰是新郎的。形式上的東西在春田這份心意面前相對無所謂，牧一點也不在意。

森崎滿頭問號，問：「你們要一起辦婚禮嗎？」

「對啦，嗯？一起辦？」發現這話有兩種解讀，春田拉過牧的手，說：「我的意思是，我在跟牧交往！」

一個路過的中年男子掉了手中的麵粉袋。

 「你太大聲了。」牧小聲地提醒春田。

 「我覺得很棒啊。」走在一旁的另一個年輕男人自然地向他們搭話，散發一股陽光的氣息，只差沒給他們鼓掌。中年男子一把把他拉回來，低聲道：「朔，別鬧。」接著轉向他們，「不好意思，打擾了。」
「沒事沒事……」牧點點頭。
「有什麼關係嘛，人家都鼓起勇氣了應該要鼓勵一下啊。」
「走了啦。」
「涉涉真的很內向耶、這樣很難交朋友哦……唉唷別拉啦。」對方邊和同行人鬥嘴，邊硬是回頭多塞給他們一個笑臉，「我們支持你們哦！」

春田呆呆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，說：「哦、喔，謝謝……」

牧和春田緩緩地將視線轉回森崎身上。話題被中斷前，牧並沒有漏看她吃驚的表情。

然而他才對上森崎的視線，就被森崎狠狠地拍了一下，說：「牧先生！太浪費了！你確定嗎？春田哦？」

「森崎阿姨你真的太過分啦！」春田抗議。

「唉呀不過我真的是沒想到，之前住我們這棟7樓的一個小夥子也是，阿姨我那時候可衝擊囉。」

「我還以為，」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，牧不好意思地道：「森崎阿姨可能不會諒解呢……」

「太見外了，我們都什麼關係啦？」學春田的語氣，森崎大笑起來，又誇張地拍了下手，說：「糟糕，這樣我得包更大包了。」
「欸──所以說，沒人說好要辦婚禮啦！」
「什麼嘛，你不是說你是認真跟人家交往嘛。」
「是沒錯……欸？牧會想要婚禮嗎？」 

真的假的，在賣場，森崎太太的面前，歪著頭和臉，問這種問題嗎？ 

還是一如既往地體貼哦。

「我不介意……」

「啊？那是想還是不想？」

「……」 

這次救了牧凌太的是森崎的善解人意。她推了兩個男人一把，說：「好好，阿姨我要回去做飯了，決定好再寄請帖給我啊，阿姨住哪你知道的。回家！」

「阿姨再見！」

「去拿那盒冰棒吧。」
「嗯？剛剛不是不讓我買的嘛。」
「遇到好事了嘛。」
「欸──」

 這也是。先前有個媽媽目擊他倆牽手，原先友善的態度瞬間變得疏離，也不讓孩子跟春田親近了。春田起先有點受傷，那失落的表情讓牧默默地要收回手，前者卻因此將他握得更緊。 

想到以前牧沒少經歷過冷眼，並且意識到對方想保護自己遠離這些，春田就更不樂意放手了。

「話說，」牧的聲音把恍神的春田拉了回來，「你不覺得剛剛那個年長的男人長得和武川先生很像嗎？」

「會嗎？我覺得完全不像。」

「武川先生把頭髮放下來不戴眼鏡就差不多是那個樣子哦。啊，不過武川先生每天都會刮鬍子。」

 「是哦──」春田的腰宛若瞬間失去支撐的能力，上半身趴在推車扶手上，拖著腳軟爛地前行，看上去實在十分懶散。牧盯著春田亂蓬蓬的頭頂一會，揚起嘴角，腳步變得輕快。

「吃醋嗎，春田先生。」

「沒有啊──你跟武川先生不是早就分手了嘛。」這麼說著但連聲音都顯得垂頭喪氣。

 覺得欺負夠了，牧心滿意足地換了話題：「嗯，不過剛剛那對情侶看起來也很幸福。」

「啊？情侶？他們在交往嗎？」
「不是吧，這總該看得出來吧。」

 春田總算站好，反駁道：「怎麼可能看得出來，不說的話根本不知道啊。」 「是你神經太大條了。」
「真的假的？」
「還真的咧……」

 一路拌嘴到出了超市，春田看著天空，一朵雲都沒有，說：

「啊，對了，今天晚餐吃什麼？炸雞嗎？」
「吃炸雞又吃冰不會太奢侈嘛。營養不均衡。」 

「有什麼關係啊。」他拉起牧的手，感覺牧也很自然地收起手心。他露出笑容，說：「遇到好事了嘛！」

─FIN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