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早牧凌太起晚了。
原因有兩個。第一,他清醒後比平常多躺了兩分鐘;第二,他沒有想到,就在盯著戀人熟睡臉龐的這兩分鐘,對方會突然翻身將他壓住不放。
火大,又看不見臉,又重得要死。
好吧,或許得加個第三:他將春田創一推開的意願低得驚人。要是春田事後蹦跳著哀號「牧──!早飯要怎麼辦──!」那也是他自作自受。
牧凌太看著陌生房間的天花板。春田因為呼吸而起伏的胸膛貼著他。
在牧年紀還小的時候,因為小空怕黑,他作為哥哥也陪她睡過一陣。但自己畢竟注重私人空間,多少稱得上天性孤僻。所以他看著才同床第五天就睡得香甜的春田,忍不住想,到底誰才是獨生子呀。
回想同床初日,牧還覺得緊張,倒是春田的態度像畢業旅行一樣,只差沒邀他打枕頭戰,絲毫沒有曖昧的氣氛;次日,在春田躺上床之後,牧帶著點小心思彎腰吻他。後者雖然受到驚嚇,還是故作鎮定,雙手抓著棉被僵硬地睡了。之後兩天春田便展現了超常的適應力(或說他本來就什麼狀況都能睡著),每天發完起床氣之後,依然精神抖擻地去上班。
話說回來,最開始提議一起睡的是牧凌太。
可以吧?對於牧的要求,春田其實沒怎麼拒絕過。
回首一看,遇上春田的時候牧總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。這讓他既佩服自己當時的勇氣,又湧起一股自我厭惡感。如果嘗試向春田透露這些自己覺得沉重的部分,春田會說「就說沒關係啦」,或者露出「這有什麼需要在意的嗎」的表情。儘管他曉得春田是真心這麼想,但仍然克制不住因為被溫柔對待而感動。
他最後伸出沒被牽制的那隻手環上春田的背脊,罕見地決定讓自己奢侈一下。
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擠進來,風一吹就搖曳,相較之下他們彷彿靜止不動。
甜蜜的代價是不光早飯,中午的便當也順理成章地沒了下落。
兩個人挨著坐在一塊,面前各放了份便利商店的便當。用餐結束,他們才踏出自動門,雷陣雨就像在呼應牧後悔的心情一樣唰地下起來。早上就該把春田踹下床才對。
從辦公室離開時還一朵雲都沒有啊?春田大呼小叫著。帶傘的人兩兩三三,路上群眾倉皇走避。
『離公司雖然有點距離,反正衝一下也行。』
如果是獨自一人,恐怕會這樣想。可他們不是。
於是他們對望一眼,轉身回去買了把傘。
「一段路而已,就不要浪費錢,買一把就好了吧?」
對著春田的這項提議,牧稍微吃了一驚。
「……你不介意被人看到嗎?」
「沒關係吧。」春田捲了捲頭髮,說:「反、反正就一段路而已啊。」
牧看著春田大步走去結帳的背影,跟了上去。
春田個子比較高,自然而然擔起了撐傘的責任。或多或少摻了些自己是男朋友的奇特心理作祟,他看上去不知怎地還有點開心。牧不是春田的蛔蟲,見他心情大好,全當這份傻樂是春田創一通常運轉。
很快地牧便發現春田走路時稍微彎下身子,讓傘面傾斜一邊。密集的水珠沒碰到自己肩膀,像一條小瀑布與他平行經過。
「剛剛就應該買兩把。」牧說。
「欸?為什麼?」
「還問為什麼……兩個男人撐一把傘太擠了。」他嫌棄地說完,自己在心裡又重複了一次。是啊,兩個男人。如果是……
還沒繼續鑽牛角尖,春田的話語強勢地穿越雨聲傳到他的耳中。
「啊、抱歉,你淋到雨了嗎?」說著又打算讓傘更靠向牧那邊。
「你這個人真的是……!」後者卻忽然一把抓住春田握著傘柄的手,往春田的方向推過去。春田嚇了一跳,抗拒著讓傘勉強維持在兩人中間。
「幹嘛啦!」
「啊──真的是!我不用了,春田前輩撐就好。」
「啊?」
「我說,你撐就好!」
「為什麼啊?你是不想跟我一起撐嗎?」春田不懂!他在心裡這樣大叫著,不服全寫在臉上。
遲鈍和不坦率,搞不好是世界上最具毀滅性的組合。
兩個人各濕了半身,但這場看似幼稚的推擠卻仍看不到盡頭。
讓他們停下動作的是喇叭的聲響。
一台車緩緩地行駛到他們旁邊。
牧凌太看著窗外,聽春田接在自己之後向黑澤部長道謝。
他拿出手機,默默地把考駕照這件事安排在行程上。
黑澤部長確實是帥氣極了。
──但為什麼副駕駛座上是武川主任啊。
奇數確實顯得不太漂亮,但這種偶數是擔心他們還不夠尷尬麼。
春田緊閉著嘴,生怕一開口就把好奇心給吐出來。他記得主任也有車啊,但是是部長開車……算了算了,還是不要問。
他從後照鏡小心翼翼地對上武川主任的視線,雖然知道他是好人,但春田偶爾還是會因為讀不懂他的表情而膽顫心驚。
話題從各自的午飯展開,才知道部長是在撿到他倆以前先遇到武川主任,都是順路要回公司,就一併載了。非常單純的理由。都怪春田創一本該樸實的人生裡有過太多意外,害他疑神疑鬼。
下班之後春田先回家,一個人對著那把臨時買來的透明雨傘生悶氣。牧今天下午三點半要回總公司一趟,前天就說好今天的晚餐各自解決。
一整天沒有牧的料理,讓他感到很不習慣。說不習慣,回到這樣的生活也還未滿半個月。他又想,再不到兩個星期自己又要前往上海,吃不到牧的料理也就會變成常態了。
越發感到寂寞起來。
總感覺他和牧進展得沒有想像中順利。
也並非自信滿滿地覺得自己和牧會一帆風順,但春田不善於思考這些。他大多情況下是一心一意栽在現況,極少針對未來的事深入思考。
啊~受不了。
他跑出家門,往青梅竹馬家開的小酒館奔去。
「嗯──中午雨確實下得挺大的。」
坐在吧台前的荒井千珠撐著下巴,對春田落落長的報告下了總結。
「啊?重點才不是那個吧!你有在聽我說話嗎?」
「討厭啦,我沒想到你跑來居然是要講戀愛的煩惱嘛。原本還想跟達令約會的說。」
「見色忘友!你和你的達令剛交往那時我也聽了不少喔!?」
「但是春田的建議基本上都不管用嘛。」不如說也沒提什麼建議。
「好過分!」
春田前傾,趴倒在桌上,喃喃自語道:「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嘛。」
千珠看他,拿他沒轍地嘆了口氣:「你真的是笨蛋耶!怎麼想都是因為他不想要你淋到雨呀。」
「欸?」後者把腦袋從手臂中探出來。
「啊~真受不了。」千珠比劃起來,「你想,他不是把傘往你那裡推嗎?」
「是……沒錯……?」
「當然是啊!牧君的話,一定是在為春田著想。」
千珠用『你膽敢懷疑我我就再打你一個巴掌哦』的表情瞪了他一眼。
「有這麼誇張嗎?」
「算了,你們也才重新交往沒多久,之後還要慢慢摸索呢。」千珠半是打半是推地拍了他一下,「加油!」
「加什麼油啊……」好難懂,戀愛好難懂。
「不過說實話,看你在煩惱我就安心了。」
「什麼說法啊,真失禮。」
「因為牧君比你自己以為的還要喜歡你嘛。真的很了不起呢……喜歡春田這件事都被我列入黑歷史了。」
「嗯……嗯?後面那句是多餘的吧?」
「反正,你也喜歡牧君不是嗎?」
「嗯,最喜歡了。」雖然對千珠忽然的提問感到疑惑,但春田對回答沒有任何遲疑。
「那就不會有問題的。」千珠微笑,起身收走方才鐵平擅自端上、沒人動過一口的料理,轉頭趕人,「快點回去吧。」
走進家裡的時候,沙發上明明沒有需要摺疊的衣服,牧卻坐在地上。春田被這場景嚇得不清,正要滑壘衝刺,牧就站了起來。
「你回來啦。」
「啊、哦哦,嗯,我回來了。」
「去便利商店了嗎?」
「去Wonderful……」
「這樣啊,快去洗澡吧。」
說完牧轉身回房,語氣和表情並無異狀。
欸──是我多心了嗎?春田看著牧的背影,扁嘴抱胸歪頭。
淋浴過後,春田邊擦頭髮邊拿起手機,才發現一個半小時前牧傳訊息問他去哪。除此之外,未接來電也亮著小紅點。
我在幹嘛、我為什麼總是這樣啊──
濕漉漉的頭髮被他撥得一團亂,等他發現的時候,他已經拔腿跑向了牧的房間。
春田沒有收斂跑步聲,所以牧對春田闖入並不感到意外。
但是春田頭髮沒吹乾、裸著上身就撞進來,這就不在他的意料之內。
「……怎麼了嗎?」他放下手中的書。
「不是……那個,今、今天不一起睡嗎?」啊──我不是要說這個啊。春田在心裡崩潰地想。
牧猶疑地看著他,問:「春田前輩想一起睡嗎?」
「這、這幾天不都這樣嘛……還是我睡相太差,你睡不好?」捏起自己未乾的髮尾,春田支吾道。
「不是你的問題。」牧掀開棉被,翻身下床,「我知道了,你先去吹頭髮吧。我會在你的房間躺好等你的。」
「什麼嘛,那是什麼說法。」這次輕而易舉地識破了牧的玩笑,春田吐槽。
牧笑了兩聲。
吹完頭髮春田才意識到忘了什麼,他翻個白眼送給自己,又蹬蹬蹬地跑向二樓。
「牧、牧牧牧牧牧。」
「都幾點了你好吵啊……」他斜眼看春田跳上床,反作用力太大,床震了一下。這個人真的是……他把棉被掀起,連春田的頭一起蓋上。
春田把棉被扯下一截冒出頭來,說:「對不起。」
「對不起什麼?」
「我沒看到訊息……」
「啊……那個啊,我不在意。」
「但還是對不起。」明明是躺著,這人還是能做出垂頭喪氣的樣子。
「不是,說到底,春田前輩也沒必要一一向我報告你要去哪裡。」他的手摸上春田蓬鬆的頭髮,去按他的頭皮。春田瞇眼,像是很享受這種親密。
「牧明明可以生氣的。」
「為什麼?都知道你不是故意……」
「我的話,」沒讓牧說完,春田用稍大的音量將他蓋了過去,「我的話,絕對不想要回家的時候,應該在家的牧卻不見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我討厭那樣。」邊說,他修長的手邊環上了牧的背脊。牧如果忽然靠近,春田時不時還是會吃一驚,但他自己貼上牧的時候距離就沒有下限。
「……那我要說了。」
「欸?啊,喔喔,嗯,請。」畢竟是略嚴肅的話題,春田稍微退了退好能看見牧的臉。
「我很擔心。希望春田前輩下次臨時出門可以至少留個字條。」
「嗯。對不起。」
「洗完澡請穿好衣服吹乾頭髮再跑來跑去。」
「我平時也沒有這樣的好不好。」春田小聲反駁。
牧無視他,繼續道:「撐傘的時候請以自己不要淋到雨為優先。」
「啊!對啦!還有這個!」春田大叫,無視牧嫌棄的那句「你真吵啊」繼續說道,「今天回去的時候你果然生氣了嗎?」
「這是當然的吧,白襯衫很容易變透明的。」
「……?那是重點嗎?」
「開玩笑的。」沒好氣地嘆了一聲,牧說:「以上,還請春田前輩多多配合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用敬體回應,春田又抱緊他。後者的手只是輕輕地搭在春田身上。
「……再說一個可以嗎?」
「當然可以啊。」
「去上海之後,每天報平安。」
「哦!我會每天說早安晚安的!」
「也不用到這種程度。」
「欸、啊,是嗎?」
「你還是按照你的步調……」
「是我們兩個的步調吧。」說出這句話的瞬間,春田忽然想起老家的後輩。阿一和陽菜不知道過得如何了?他搖搖頭,把思緒拉回來,又補充道:「這是我們兩個的事情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沉默了會,春田道:「那~換我說。」
「是。」
「我果然還是更不想要牧淋雨,所以下次就算只出門一下下我也會好好帶傘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回日本之後我也想考個駕照~今天看著部長就覺得,會開車的男人果然很帥。」
「……我也要考。」
「那一起考看看~?」他笑嘻嘻地說。
「說實話我今天想著,當時還說部長守護不了春田前輩什麼的,深刻地反省了一下。」
「現在才?啊,不過,牧的這個說法我果然覺得很奇怪。」
「哪裡奇怪。」
「武川主任也說過類似的話。」
「啊……」
注意到牧就要開始回憶大學時代,春田連忙接著往下說。
「我要說的是!守護這個說法本來就很奇怪……」
「是嗎。」
「但我最近好像可以理解了,我也想要守護牧啊──這樣的心情。」
「你這個人真的是……」
「欸?為什麼生氣了啊?」
牧搭在春田身上的手指慢慢收緊,終於用和春田同樣的力道抱住他。他把臉埋進春田的肩窩,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。
「……可以嗎?」
「什麼可以嗎?」
「我之後,會更認真地喜歡上春田前輩哦。」
「可以啊……等、什麼啊,之前不認真嗎?」
「很可怕啊。」包括現在說出這些,牧都無法不感到恐懼。好強的人要主動去暴露自己的內心,得鼓起多大的勇氣啊。他像撒嬌一樣額頭在春田身上蹭了蹭,說:「我姑且算是佔有慾很強的那方喔。」
「嗯這個……多少有感覺到……?所以說沒關係啊。」他一手挪到了牧的後腦勺上。
「對春田前輩來說很沉重也說不定。而且以後,春田前輩也會看見我各式各樣的缺點。」
「你在諷刺我嗎。」春田歪著一張嘴,「跟牧比起來我才全都是缺點吧。你不就數了很多個。」
「是這樣沒錯……但我還是喜歡你。」
「我也喜歡你啊。」
牧安靜下來。
分開的一年太漫長,現在擁有的每天都像夢境一樣。他想過若真是夢,從此一覺不醒該有多好,但又覺得越是拖延,將來清醒時越是難受。
「牧?」春田小聲地叫他,稍稍拉開距離,「別、別哭啊。」
「你才是,別又跟著哭。」
「做不到啦……」
「那,我之後也會繼續喜歡春田前輩。請多指教。」牧抹抹眼角,又伸手擦拭春田的,而後笑出一個酒窩。
「哦、哦,我也是,請多指教……」
「我會忍耐不要太喜歡你。」
「嗯、嗯……嗯?」
「晚安。」他看著春田的耳朵因為熱度漸漸泛紅,那溫度似乎也暖到了自己心裡。
「晚安。」在牧親上來以前,春田緊緊閉上眼睛。
──我決定再也不忍耐了。
牧凌太說這句話的日子一定會到來。
─FIN─
後記:
有幸參加這次合誌,就像是大家對他們的愛的具現化,是愛的形式♥
很難說明這個CP帶給我的感動,畢竟一開始只是當笑話看,而且劇情又很狗血...
但一回神就已經真情實感地投入了還泣不成聲(笑
相信他們還有許多可能性,呈現自己心目中的他們之餘,也迫切地想再看看他們,
所以就讓我在這裡誠心許願會有第二季吧><!
以上。謝謝各位的閱讀,今後也會愛著大叔的愛的。